来源:环球企业家
中国仅意味着一个巨大的仿制药生产车间和低成本研发“外包实验室”?鲁先平对此说“不”。
鲁先平是少数几位站到了全球制药业研发演讲席上的中国企业代表。去年春天的时候,一场由纽约战略研究协会(Strategic Research Institute)举办的“中国影响III:制药研发全球峰会”上,这位深圳微芯生物科技公司总裁几乎成了绝对的主角,连续做了好几场主题报告,而台下的听众则是诸如辉瑞(Pfizer)、诺华(Novartis)、罗氏(Roche)、安进(Amgen)等这样的跨国医药巨头的研发人员。“与两年前参加这个会议相比,全球制药行业对中国同行的态度已明显不同。”鲁告诉《环球企业家》。这一转变让其感触颇深。
对于微芯生物—这家中国创新药研发新锐来说,一切来之不易。2007年全球医药市场规模超过了7000亿美元,而辉瑞公司的当年营业额就达到了520亿美元—全球仅有55个国家的GDP超过这个数字。与此同时,中国制药市场却呈现出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尴尬景象:一个潜力巨大的市场,一个跨国公司低成本研发的“外包实验室”,但6000多家本土制药企业却多数只能生产没有专利保护且利润少得可怜的仿制药。中国最大的医药研发外包服务(Contract Research Organization,CRO)公司无锡药明康德在成立之初也试图在创新药领域有所斩获,但后来却因看不到行业前途而无奈转向CRO,更有大量藉藉无名的小公司在涉足创新药领域后不得不雄心黯收。
成立于2001年的微芯决心改变这一切。8年来,微芯在创新药领域完成了32项基础发明专利申请;它为罗氏中国在癌症领域提供技术支持;它的抗肿瘤创新药的专利还授权给美国沪亚公司进行使用。对该行业而言,这是一个里程碑:这是中国制药公司首次在小分子药物领域对外国企业进行的专利授权。
“这些年来最大的经验就是要持之以恒地坚持下去。”45岁的鲁先平说,“微芯从创立走到今天有很多争论,很多时候我是意见的少数方,但最后还是听了我的。”
闯入者
8年前,中国在创新药领域几乎一片空白,不过鲁先平还是隐隐从中意识到机会的存在。在经历了最初的犹豫不决后,鲁结束了在美国长达14年的生活,同时放弃了美国一家皮肤药公司研发部门负责人的职位,来到了深圳。微芯在筹办之前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融资活动,包括美国、香港、新加坡、中国大陆在内的40多家投资机构悉数到场,最后鲁先平从中选择了6家投资机构共融资600万美元。
但鲁先平随后发现,中国创新药的研发环境远非想象中那么乐观。一个简单的类比是,在新药注册实行“备案制”的美国,一旦企业提出申请,30天内只要没有第三方提出异议,就可以自动进入临床;而中国新药注册是“审批制”,审批时间至少需要6个月,有时甚至长达1年。仅在这方面,中国制药企业的新药研发节奏就要比国外同行落后了将近1年时间。
如何“跑赢”国际同行成为鲁先平日思夜想的问题。在鲁的亲身参与下,微芯早期的独创性技术—“化学基因组学平台”得以诞生。该技术具备提前预判的功能,能够确保药物在研发早期便作出合理的决定,以将药物开发时间和成本降至最低。“我当时的想法其实相当简单:就是想利用这种技术去解决行业内最大的难题—缩短研发时间,扼杀那些不可能成功的研发。”鲁说。
研发“化学基因组学平台”最大的难度在于:该技术需要整合包括计算机辅助药物设计、药物及组合化学、高通量高内涵药物筛选、化学基因组学基因表达谱研究、生物信息学和化学信息学数据挖掘等多项技术。为此,微芯进行了1000多次的实验,花费了将近两年时间,到2002年1月才构建好微芯的“化学基因组学平台”。其中一项枯燥而机械的工作是,记录每一次实验的数据,建立微芯自己的数据库。在这两年里,鲁声称自己做的最重要的工作是,不断向研发人员提出疑问,同时鼓励他们继续研发下去。
2002年研发出这个平台后,微芯马上瞄准了抗肿瘤创新药市场。当时国际上已经有几家公司在做抗肿瘤的创新药,以美国安进公司为代表,而微芯正是借助“化学基因组学平台”赢得了这场赛跑—当时很多同行都在使用不同的化学结构研制抗肿瘤创新药,而微芯通过这一技术平台能马上得知,一种本酰胺内的化学结构最具前景。
2003年2月,微芯开发的抗肿瘤创新药西达本胺进入临床前的评价阶段,这种速度即使是在国际上也是罕见的—距离“化学基因组学平台”不过1年零1个月的时间。2003年7月,美国国家毒理研究中心(NCTR,FDA下属机构)和微芯签署了该平台的交叉转让协议,即对方可以使用微芯这个平台,而微芯也可以使用对方的平台—获此殊荣的中国医药企业里面只有微芯一家。
凭此,微芯很快在创新药领域收获了多项发明专利,且成为罗氏的重要合作伙伴。鲁与现任罗氏中国首席科学官陈力是多年的好朋友,两人在美国的一场排球赛中相识,一开始前者的球技给后者留下了深刻印象,后来令陈力念念不忘的则是微芯的技术。2006年,微芯利用“化学基因组学平台”开始正式为罗氏中国在癌症领域提供技术支持。一直到现在,鲁先平依然乐于借用陈力的比喻来强调微芯的强劲技术:创新药研发就像在高空走钢丝,在外人看来这既惊且险,但专业人士却能在钢丝上做到尽情表演。“我们的技术可以让公司最大可能地掌控创新药的开发风险。”鲁说。
2005年,成立已经5年的微芯依然深陷亏损的泥潭,鲁先平作出决定,将微芯的拳头产品—抗肿瘤创新药物西达本胺在中国以外的专利进行授权。西达本胺是口服的癌症抑制剂,它能选择性地抑制肿瘤细胞生长,是未来治疗肿瘤的大趋势。按照鲁的设想,将尚处于临床前的西达本胺进行国外专利授权,不仅能更快地实现全球推广,更现实的意义在于,合作伙伴可以和微芯一起承担前期风险。这虽然不是鲁先平创办微芯的最初想法,却是现实环境下最好的选择。在拜访了罗氏、诺华在内的跨国医药巨头后,鲁却沮丧地发现,几乎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改变国际同行对于中国制药公司“模仿”、“低端”这类根深蒂固的偏见。
就在鲁失望之余,美国沪亚(HUYA)公司主动找上门来,微芯的西达本胺让这家专门帮助中国医药产品进入西方市场的公司胃口大开。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进行专利授权了,而双方在谈判过程中最为纠结的地方就是如何明细专利的条款。比如专利中规定:西达本胺在每一次取得里程碑式意义的时候,沪亚都得向微芯支付一定的费用。不过如何认定“里程碑”这个问题上,双方争论不休。一次成功的临床实验可以称之为里程碑,一次失败的临床实验同样可以称之为里程碑。在整个谈判过程中,大多数时候都是鲁“孤身作战”,双方的专利书几乎全由鲁一个人完成。“我在进行专利授权的过程中学习到最大的一点就是要咬文嚼字,我们必须学会保护自己,不能让对方钻法律的漏洞。”鲁回忆。
在专利问题上,中国医药企业曾吃过暗亏:1970年代,中国研制出了治疗疟疾的“青蒿素”,由于缺乏产业化能力,最后只能将专利转让给诺华。如今,中国企业却只能在青蒿素市场扮演原料药供应商的尴尬角色。所以在与沪亚的谈判中,鲁的态度非常明确,微芯是授权沪亚专利,而非转让专利。
如今,西达本胺已通过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的临床预审,如能通过FDA的最终审核,这意味着其获得了进入全球最大药物市场的通行证。在中国,西达本胺目前正处于临床期,预计2010年上市。在产品成熟期,这一新药有望每年为微芯带来10亿元左右的收入。
鲁一直以来努力让微芯保持着初创公司具有的自由、开放气质。比如鲁会容忍甚至鼓励员工去争论。与此同时,微芯的员工也经常会听到鲁非常尖锐的质疑。如果鲁认为研发方向出现问题,一定会让研发人员拿出足够令人信服的实验结果出来,否则会毫不留情地下令终止。鲁亦刻意地在公司里制造这种平等文化。一次,一名员工当面指出鲁可以监督他们,但员工却无法反过来监督鲁。他举例说,鲁每次回成都老家,机票钱都拿给公司报销了。结果鲁给该员工批了一个“特权”,让其去财务查账。事实证明这纯属子虚乌有。现在在微芯,每个员工都知道其他人的奖金情况,包括鲁在内的个人报销情况都是透明的。
“我们现在还无法成为全球性的制药公司,但可以先让单一的产品成为全球都接受的治疗方式。”视诺华公司、安进公司为榜样的鲁先平告诉《环球企业家》,“我希望微芯成为中国创新药的领跑者。”